这条路,这矿山,从小到大,父亲拉着我的手走了很多年。路上,有鲜花,也有荆棘,父亲给我讲济煤的故事,告诉我,只有平凡的人,没有平凡的事业,要做就做到最好。后来,我也穿上了济煤红。在路上我认识了很多很多志同道合的人,我们都有一个梦,我们一起笑着,走着,把济煤的梦带到更远的地方。
——题记
荆条是属于大山的,山里有的是。它不择地势、不拘土质、抗旱耐寒、秋砍春发,生生不息。荆长得慢,常见的都是细荆条,可小城济源偏偏有个荆梁观。据说那荆梁,长十来米,有一人腰粗(这“腰”不是楚王爱细腰的“腰”,而是膀大腰圆的“腰”)。我难以想象,细荆条还能长成顶梁大柱的材料。因为这,我还专门跑去荆梁街的荆梁观看过。爷爷知道了,骂我说:“浑小子!书都念到狗肚子里了,这还有假?那荆梁就出在你舅家那村里。”哦。我恍然。原来,荆王村是这样来的啊。
小城古风悠然,人们说起村名地名来,皆诙谐风趣,调侃嬉戏的民间智慧让人不禁莞尔一笑。比方说吧,瓦片打水——克(磕)井;见面不收礼——白涧(见);墙窟窿里盖房——小庄,扎梯(济源话,梯念tiu)探不着——高庄等等。我家是克井白涧的。靠着玉皇岭,傍着引沁济蟒渠,小时候,我没少往山上跑。春夏放牛,秋天跟着大人割荆条,冬天去山里拾柴火。当然也没少废气,偷偷跳进大渠里洗澡,挨了多少打。哈哈,回想起来,那时候我爸真年轻,一疙瘩气,满院子撵着我打我。现在我爸都快70岁了,走路也不再风风火火了,要是能结结实实挨他一顿打那才幸福呢,说明我爸返老还童了。和我爸比,我妈脾气就软和多了,说话从不高声,眉眼舒展,脸上迟早透着一抹和颜悦色。和很多勤劳善良的山里女人一样,我妈就像漫山遍野的荆花一样恬静清幽,宜室宜家,孝老抚幼,一门和顺。这也难怪。当年我爸在一号井下井挖煤,我妈从不和他斗嘴,那是心疼他呢!
除了我妈,最心疼我爸的人就是我爷了。不过,爷爷的心疼从来不挂在脸上,而是在他的手上。秋收后,小麦种上了,庄稼人就进入了农闲时候。地里没活儿了,爷爷的手并不闲着,编荆条成了他昼夜不息的工作。爷爷常说,编筐编篓,重在收沿;不会收沿,饿死一半。意思是说,不管编啥东西,收沿收口很重要,沿编不好,编的荆器质量就不好,用不了多少时间,荆条就散了。故而在济源,要是笑话谁心里没底,做事不靠谱,人们就说,那是啥人呢,编筐不收沿……除了荆筐、荆篮、荆篓、箩头筐之外,爷爷编的最多的就是荆笆了。爷爷编的荆笆,不是架子车上用的大荆笆,而是卖给煤矿用的小笆。玉皇岭上不缺荆条,爷爷手里就不缺活。爷爷编小笆可认真了。从山上割回来的荆条得先整理好长短粗细,再削去斜杈,编之前,还得在石槽里用水浸泡几天,再放在阴凉处空干。这样荆条才软和,有韧劲。荆条在爷爷手里上下翻飞,编小笆的爷爷乐呵呵的,有时嘴里还哼着戏。有时候,我爸下班回来,也和我爷一起编荆条,这似乎是一种独特的交流方式。他爷俩脸对脸坐着,各人编各人手里的活,谁也不和谁说话。但是俩人心里都畅快着呢,不张嘴也知道对方心里想什么。墙角编好的小笆齐齐整整垛在一起,街坊邻家不管谁进了院,都会叹一声:呵!这手艺。呵!这手劲!爷爷编小笆似乎有点“上瘾”,有时候月亮都多高了,他还不睡觉,还坐着编荆条。我妈一遍遍催说不动,甚至我爸都要发火了,他才肯休息。
我家三代单传。爷爷,爸爸,我,都是单根独苗。为此,我爸每次去矿上上班,爷爷都有些提心吊胆。尤其是1996年9月那次矿难,我爷爷吓破了胆,说啥也不让我爸再去煤矿上班了。我妈的眼都哭肿了。可我爸那是吃了秤锤铁了心,说啥也不肯离开矿山。“爹,我在煤矿干了十几年,煤矿养活了咱一家老小。矿上有难了,咱就脚底下抹油,一走了之,这还像个老爷们吗?再说了,编筐不收沿的事,我可做不出来,叫人笑话我不够数,放软蛋!”我爸说这话时,凛然正色,就像电影里上前线打仗的战士。我爷一听,有些恼怒,一时又想不起啥话来对搭,情急之下,顺手拿手里正编的荆条出气。谁知那荆条看着细,实则不容易折断。爷爷一生气,就扔了手里的活,蹲在墙旮旯里抽闷烟。那些日子,爷爷不编小笆了,没事的时候,就苦着一张脸抽旱烟袋。爷爷的旱烟冲,一天到晚熏得人嗓子发干发痒。大人们发愁,就连我这个调皮蛋也不敢出大气,生怕那句话说不应了惹恼了大人,白挨一顿打。有一天,爷爷放话了,说:“是走是留,不是你说了算的。煤矿都停产几月了,真要是不中了,你咋办?我看,还是早做打算吧。”对呀?你咋办?我妈没说话,一双眼却紧紧瞅着我爸的脸。我爸有些搁不住了,转身推上自行车要出门。“你去哪?”我妈问。“我去矿上等!我偏不信了,国家能让开了40多年的济源煤矿倒闭?”我爸头也不回出了门。
这一等,还真等来了好消息。1997年8月底,满天乌云风吹散,我爸和他热爱的矿山一起盼来了重生的阳光和希望。9月18日,我爸参加了“从零开始再创业”动员大会。那天开会回来,我爸一进院,就滔滔不绝,对爷爷说:“爹,不要发愁了。想编小笆就编吧,矿上开工了。刚上任的齐矿长说了,现在我们正处在生与死的十字路口,向前一步‘生’,退后一步‘死’……齐矿长还说了,一年起步,两年发展,三年振兴!2000年要实现利税1000万!爹,我看出来了,这人有血性,能成事!跟着他干,全矿的人都有主心骨了,爹你放心吧。”齐矿长?1000万?有恁神吗?我爷爷有点懵。说老实话,矿长和我爷爷一毛钱关系也没有,但是,我爸是我爷的心尖子。只要我爸认准的人,认准的事儿,我爷爷那是举双手赞成。“他想干,就让他干吧。有钱难买心愿意。居家过日子,不就图个心顺吗?”老当家的都这样说了,我妈心疼肚疼,也得支持啊。不过,我妈背地里给我爸做了个红腰带。“以后你下井都得系着啊!别忘了。”我妈叮嘱我爸。我爸笑着拍拍她的肩,说:“哎,这你就不懂了吧。听说我们矿上将来要技改。一技改,巷道啊,支架啊,作业面啊,啥都好了。”“技改?我不管。反正你得听我的。”我妈娇嗔着,为我爸系上了红腰带。
三年奋战,生死反转,济源煤矿走出了泥泞,恢复了元气。2000年,济煤人迎来了自己的春天,当年实现盈利。那一年,我爸才40出头,正是年富力强。作为一名普通矿工,我爸参与和见证了“科技兴矿”的雄关漫道。那几年,我爸起先回家挂在嘴上常说的是“综采”两个字,后来还有什么选煤,什么钢支护等等。“你是不是魔障了?有时候发癔症说得也是矿上的事,还傻笑,笑得像小孩一样流口水。”我妈有些担心,问我爸。我爸一听,乐了,说:“憨人,这才哪到哪啊。就是有一样,机械化采煤了,矿上再也不用咱爹编的小荆笆了。不过这也不算啥,马上要改制了,咱就等着分红数钱吧。”
我爸说的改制,在2002年3月。从那一年开始,我爸既是矿工,又是股东,矿上生产形势越好,我爸的心劲越大。“咱不是给别人干,咱可是给自己干!天上不会掉馅饼,干啥事都不能偷奸耍滑,要实实在在干,扎扎实实干,拿到的钱才不烫手,更不亏心。”我爸常说。随后几年,我爸和他所在的矿山一起迎来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。我爸成长为掘进队队长,干起活来,人称“拼命三郎”;济源煤业也从当初濒临破产的小煤窑一步一步发展成为“以煤为主,多元发展”的集团公司,产品覆盖全国,部分产品走向国际市场。
2013年夏天,我研究生毕业来到济源煤业。巧的是,就在这一年我爸光荣退休。我们父子俩两代矿山人完美交接,无缝衔接。我骑着电动车走在上班的路上,矿山离我越来越近了。这条路,这矿山,从小到大,我爸拉着我的手走了无数遍。路上,有鲜花,也有荆棘,我爸给我讲济煤的故事,告诉我要做就做到最好。我从小都被勤劳质朴、广袤深厚的黑金地滋养着,温暖着,今天终于接过了我爸手中的接力棒,我穿上了济煤红,我愿意和我的父辈一样,成为深埋地下几百米的乌金一样闪闪发光而又大爱无声的人。我更愿意,用我的德行和操守践行一代又一代济煤人永不更改的初心和梦想。进矿第一个月,拓展训练,学习安规,参加劳动,熟悉环境。拔草,锄地,清扫现场,作为山里娃,我都会干,可是天天干,干来干去就开始猫盖屎一样,沦为支差应付。头戴安全帽,晒着大太阳,我拿着大扫帚扫地,哗啦哗啦,甩来甩去,圈越画越小。突然,一只有力的大手按住了我的胳膊,夺过了我手里的大扫把。他抡起胳膊,弯腰扫起来。我愣了。扫地这样简单的活,认真不认真,区别也这样大呢!“年轻人,弯下腰,甩开膀子,别惜力!”扫完地他拍拍我的肩膀,走了。这人是谁?我有些纳闷。一月后,在刚入职人员见面会上,我又一次见到他,才知道他就是董事长啊。“年轻人,好好干!”他的话总是那样接地气。
弯下腰,甩开膀子,好好干,不惜力。我都记住了。第一次下井,猴车、班前会,更衣室,割煤机,坚挺的工字钢支架,喷雾除尘装置,一切都是生命崭新的体验。几分胆怯,几分懵懂,几分憧憬,几分期许,跟随老师傅的脚印,我沿着轨道往巷道深处走。头顶矿灯的光柱,脚下胶鞋踩着煤泥的声音,井下400余米的巷道,让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,我似乎走在一条高速运转的隧道中,一头连着黑暗的煤层,一头通向光明的温暖。在黑暗和光明中间,就是我们这些矿工啊!多么神奇的事业啊,从炮采到综采,从一条小路,走向一条坦途;变化只是作业模式,不变的是逢山开路、遇水搭桥的济煤精神。谁说年轻人不能扑下身子采煤,那就弯下腰,甩开膀子加油干吧!
我下班回家后,我妈和我爷都在院门口等我,我爸躲在屋里半天才出来。吃饭时,我爸倒了一杯烧酒给我喝:“井下凉,你避避寒气。”说着,还和我碰了碰杯。我妈在一旁看着,红了眼圈。“看你这人,又激动了不是。现在井下多安全,孩子头一天上班是高兴事。不兴这样啊!”我爸说我妈。我抱着我妈的肩膀说:“我妈这是高兴呢!爷,你放心,我长大了,可不是编筐不收沿的人。喝酒、工作,干啥事我心里都有底呢。”爷爷笑说:“我娃成人了。能喝酒了,知道心疼人了。我娃啊,该说媳妇了。”
我爷不知道。我有女朋友了。她就在济源煤业的无纺布厂上班。她说,我俩的结合,那是典型的“白加黑”,好得很呢!2018年七夕,我俩结婚了。婚房的床头柜上我插了一束荆条花。
“真香啊!”她说,小巧的鼻翼抽动着,像一只可爱的小花猫。我忍不住吻了一下她可爱的小鼻子,问她:“你真好, 我还担心你嫌荆条花土气呢?”“怎么会呢?咱们现在说的荆条,就是《诗经》里的牡荆。‘翘翘错薪,言刈其楚’,楚就是指牡荆。”她说着,水波一样潋滟的眼睛望着我,她的眼睛里有两个小小的我。她真好啊!就像荆条花一样好,一样美。
我嗅着花香,酒醉一般抱紧她,在她的耳边窃窃私语:“《诗经》里还说了:‘绸缪束楚,三星在户。今夕何夕,见此粲者?子兮子兮,如此粲者何?’荆条紧紧捆,三星在门前。今夕是何夕?能与你相见。你呀你呀你呀,怎么这样好?我该怎样把你疼?我该怎样把你爱……”“真酸……”她痴痴地笑了。一夜无话,第二天早晨,她说,“以后,你就可以叫我‘拙荆’了。”
婚后的生活,总是那么甜蜜,虽然聚少离多。我采煤来她织布,比翼双飞在济煤。只不过,她织的是“无纺布”。疫情期间,我保的是能源安全,她保的是医疗用品安全,俩人各忙各的,却又异曲同工。病毒虽然厉害,毕竟离我们有些远,总体而言,我们生活得平静而又快乐,直到2021年秋天,一矿突遇水患威胁,矿井成了战场,矿工就是士兵。我是党员,首当其冲。“确保职工生命安全,确保矿井安全,确保中央泵房、中央变电所、工作面安全”,抢险方针已经确定,没什么说的,弯下腰,甩开膀子,干吧!和很多亲历抢险的济煤人一样,抢险过程中,我深刻地感觉到,济煤不仅仅是我的家,还承载着我的光荣和梦想,赖以生存的矿山啊,就是我们的命根子。此时不搏,更待何时?面对困难挑战,每个人都是有英雄情结的,每个人的潜能都最大限度地激发出来,咱们工人有力量,我们是英雄的新时代矿山人,敢想敢干敢拼,创造了无一人员伤亡的安全奇迹。不仅矿井没有淹,还创造了矿井生产系统保持正常运行,煤炭产量和矿区稳定未受大影响的矿山安全生产奇迹。
抢险结束后,我正能量爆棚,从头到脚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。“我牛吗?”回家后,我问她。“牛!编筐收沿的人当然牛,牛年的牛!”她泪中有笑,逗我说。哦,2021年真是牛年呢。“不是我牛,是咱济煤人牛,是咱董事长牛!”我拉着她的手,说:“还记得习总书记说的三牛精神吗?为民服务孺子牛、创新发展拓荒牛、艰苦奋斗孺子牛,你想想,像不像咱济煤人,像不像咱董事长?”她一听,扑哧笑了,说:“傻样!又不是让你发表获奖感言,哪有这么多感慨啊!”“那我咋说呢,感谢济煤TV,将来还有可能感谢CCTV,我还想唱呢,一根竹篙吆难渡汪洋海,众人划桨吆开动大帆船……”我的歌声被她的唇堵上了。爱,总是这样抚慰人心,其实,我最该感谢的是我的亲人和朋友们,尤其是我荆条花一样美好的爱人。
2023年,我工作10年,结婚5年。就在这一年,济煤也将迎来70周岁的华诞。漫山遍野的荆条花又开了。荆条花开香满坡,谁能想到呢,细荆条除了能编小荆笆,还能长成那么粗的大梁呢?那就交给时间吧,时间会告诉你答案吧。